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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隆镇水上居民东江谋生的记忆
  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于上世纪60年代自广西藤县远航而来，居于河源江河之上，他们先是以水运为生，水运衰落后，他们又以捕鱼为生，船，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汗水曾洒在东江之中，他们现栖居于两江河畔，一艘艘历经风雨沧桑的老船，记录着这群人曾为东江航运所作出的贡献，尽管，这已成为了历史。

“一艘艘装满了木材、木炭的船从老隆港出发，航行于激流之中，穿梭在旋涡之间，一声声浑厚的号子声在东江河上久久不息。”日前，今年68岁的周喜全在清理“住家船”上的物件时，看到1981年5月份的港航运输生产任务安排表，将他带回了那段青春岁月。

       1967年，经广东、广西两省区政府同意，广西藤县大黎木帆运输社和广西藤县太平木帆运输社由广东省航运厅授权惠阳航运局从广西调入东江支援运输。周喜全等1000多人就在那时先后离开了家乡，经过半个月逆江摇橹到东江讨生活。这一年，周喜全23岁，正是青春年华，当时，他也没料到自己在广东一待就是44年，并将自己最美好的时光奉献给了东江。

       周喜全入粤的第一站其实是在肇庆地区，当时受当地邀请，他所在的船队在罗定河运输农副产品。3个月后，当地已没有农副产品可运输，周喜全和他的船队便被调到老隆港。此后，他和东江就开始紧密联系在一起。
始建于1950年的老隆港，可以说是东江航运的“活化石”。随着港口不断扩建，老隆港逐步成为粤东煤矿、铁矿、大米、石英石、铅锌矿等物资的集散地。

       上世纪70年代老隆港扩建投产后，从老隆往广州下航的货物主要有煤炭、木材、大米、石英石、铅锌矿等。从广州上航至河源的货物则以小麦、石油、食盐、五金、建材为主。广西驻老隆的两支船队的主要航线为龙川贝岭、老隆，河源、广州及珠江三角洲。

两支船队加盟老隆港运力大增

    两家运输社进驻老隆初期，主要承运龙川县贝岭、和平县林寨至河源的木材、木炭、萤石等农矿产品。

    在老隆港的忙碌，让周喜全等人内心有些喜悦。他们当时愿意背井离乡到东江支援航运，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在老家藤县的活越来越少了。闲暇时，周喜全和老乡们聚集在一起，也会聊起有“水上丝绸之路”之称的故土藤县，家乡的北流河曾给他们带来过许多欢乐与收获。《永乐大典》第二千三百四十三卷的《藤城记》中这样记载，“广右之地，西接八番，南连交趾，惟藤最为冲要”，可见古藤州在当时作为交通枢纽的重要性。而北流河的辉煌一直延续到上世纪60年代，随着几座电站大坝将北流河拦腰截断，这条流转了2000多年的“水上丝绸之路”，最终归于平静。正是由于家乡的活越来越少和水路不畅两个主要原因，广西藤县许多水上讨生活的人就驾船逆江而上，赶赴广东来讨生活，周喜全等1000多人按安排来到老隆，还有很多人则去了惠州。

    据龙川县志记载，广西藤县大黎木帆运输社的船最多时为114艘，广西藤县太平木帆运输社则有110艘。

        据了解，原惠阳航运局在当时每年的3-7月东江航运黄金季节，都会组织“煤运大会战”，老隆港最高峰时人数达到1000多人。这可以在一份1971年3月30日的《广东省惠阳地区水上运输革命委员会为确保重点矿石运输固定专线成组运输的通知》中找到印证：“决定国社营船舶152艘4400吨，包括国营驳船98艘2800吨，编7个队运行，每个队400吨，广西社驳船52艘1600吨，编4个队运行，每队400吨，拖轮6艘710匹马力，编为固定专线成组运输。”

     藤县两家运输社的加盟也让老隆港的运力大大增加，港口显得非常热闹忙碌。

水上讨生活充满危险艰辛

       俗话说，“世上三样苦，行船、打铁、磨豆腐”。大凡行过船的人，不论是在大江大河，还是在沟港河汊，都尝过行船的苦，甚至经历过行船的险。以船为生的船民和长年在外行船的人感受尤深。

        藤县两家运输社到老隆时都是木帆船，没有动力，逆流行船时全靠人力，一天只能行10里路左右，从市区到老隆要花上5天左右。周喜全现在的船上依然保留着一样工具——一块垫肩用的木头，它是用来顶在肩上的，一头插在木头上的竹篙则伸下水底，从河源回老隆时就得靠他们这样用肩膀将船撑回去。

       今年68岁的周桂宗24岁时随父母来到老隆行船，7吨的货船得4个劳动力肩顶才能行走。谈起当时用肩膀撑船时的艰辛，他双眼满是无奈，一个劲喃喃自语：“行船的人太苦了，太苦了。”他的肩膀到现在都会隐隐作痛，不能做幅度较大的动作。当时一趟船回老隆，肩膀就会红肿许久。

       艰辛对于行船人来说或许还能忍受，但危险却让他们恐惧。当时，一般都是一家人在一条船上，船一旦出现问题，这个家基本上就毁了。周桂宗就曾碰到过一次让他现在还记忆犹新的危险。1986年的一天，周桂宗随父母从老隆出发，当他们到了佗城河段时，天气已越来越恶劣，大雨下个不停，风力当时估计达到了6级，几吨重的货船在江面上被大风吹得左右摇摆，洪水则将船冲得时而下沉、时而上浮。就是行船很有经验的周桂宗的父亲也很难掌控船速及方向，周桂宗只能尽力配合父亲将船往岸边靠。在江面上挣扎了近半个小时，船终于顺利靠岸。周桂宗只感觉两腿战栗，心里很是后怕。

      而周喜全则还记得1986年的那场大水，洪水冲走了船队20多条船，有3个小孩被江水吞噬。失去小孩的父母那凄厉的哭声，让每个老乡都为之动容。这一年当上经理的周喜全既要忙着管理船队，又要料理员工家属后事，那段时间，他的心情也如那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粮油供应一度从广西运来

       藤县两支船队到老隆后，1000多人的吃饭问题成了急需解决的问题。由于当时实行粮票制，而他们手持的广西粮票不能在广东使用，两支船队只能每个月派船到广西梧州运粮回老隆。有一次，一艘装满大米的货船从梧州出发经肇庆到东莞时，和其他船只发生碰撞，部分大米掉进河里。那个月，所有人的粮食配额只能重新调整，各人的口粮均减少。

       两支船队从老家运米过来持续了将近两年时间，后国家给他们配发了通用的粮票，藤县的乡亲们才不用再为粮食犯愁，他们的口粮转为龙川县供给。

       随着时间的推移，1984年10月，龙川县粮食局根据当时的政策规定，要求两支船队办理正式户口和粮食供应关系，才能供应粮油。当时一些行船的人意见不统一，多数不愿意迁户口过来。就在大伙为此而纠结时，政策又发生了变化，粮食市场放开了，户口迁与不迁的问题因市场的放开而被搁置下来，没人再去理会。

      两支船队不仅仅支援着东江一般货物航运，他们还积极参与了东江航道整治、广东枫树坝电站建设、龙川枕头寨电站建设、老隆港货运码头建设等重点工程的物资运输等任务。1980年至1993年间，他们又肩负起老隆港和河源港的铁矿、煤矿运输重任。由于表现突出，他们还得到过广东省交通厅和中央交通部的表彰。

       枫树坝电站的建设，周桂宗记得非常清楚，在建设水库时，周桂宗和家人将石头运到船上，然后送到工地上。随着大坝逐渐筑高，工作也越来越艰辛，有时要一个人扛100多斤的石头往上送。尽管当时年轻力壮，但时间一长，周桂宗也觉得扛石头比行船更累，太耗体力。从1970年5月开始建设，到1973年12月枫树坝电站开始投产，周桂宗在建设工地上扛了3年石头。他和许多藤县乡亲不仅仅把汗水洒进东江，也把心血奉献给了这项重大工程。

语言不通曾闹出不少笑话

       尽管在东江上生活了几十年，从藤县过来的人现在已繁衍到第四代，但他们只能听懂客家话，不会流利地说客家话，偶尔也会蹦出几句带广西味的客家话。他们到广东生活，都是聚集而居，和当地人的交融自然较慢。到现在，周喜全还记得当时到老隆后一些因语言不通发生的事情。

       船队到了老隆后，很快就发现语言沟通是个问题，有时无法听明白生产任务，船队只好聘请了一个会讲一些粤语的当地人做双方的沟通使者。半年后，语言障碍基本消除，这名“翻译”才“下岗”。

       尽管工作上的语言障碍消除了，但生活上的语言误会却一直持续到现在，因为许多卖菜的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伯或阿婆，交流起来很费劲。有一次，周喜全去买菠菜，卖菜的阿婆一边说话、一边摸着耳朵，周喜全还是没弄明白菠菜到底多少钱一斤。直到对方找给他钱后，他才知道摸耳朵是代表9的意思，菠菜是9分钱一斤。

水运衰落被迫羁留

        在东江航运的那段日子，生活充实又艰苦。由于多为3吨、6吨的小船，航运几乎都是靠人力。“一艘船至少要有4个人用竹篙撑着走。”太平船队的周德文说，“从老隆到河源，要走一个星期。”直到1969年，他们才开始陆续更换一些小马力的机动船。

      1967年来广东前，周喜全、周德文等藤县乡亲因家乡货运减少和航路受阻，在家乡讨生活艰难。周喜全说，在老家时一个劳动力一个月只能挣3.6元，而到了老隆后，一个劳动力一个月能挣到16元，这些变化让大伙干劲十足。

       但世事难料，进入上世纪90年代，公路、铁路建设开始严重冲击着东江水运。东江航道这条“黄金水道”的黄金期仅持续了20多年，从1994年开始，由于四望障矿务局连年亏损最后被迫“下马”，梅隆铁路西线铁场至老隆段不再营运。不久，广梅汕铁路投入运营，原来走水路的货物50%分流到了铁路，老隆港立即失去了煤炭、铁矿等大宗货源，被迫在1995年宣布解体。河源港也因铁路开通、公路等级提高、东江航道不正常等因素，吞吐量逐年下降。

    到了1995年，由于全线开通的广梅汕铁路承运了河源范围内大部分铁矿、煤炭等货物，广西两支船队的运输生产陷入困境，公司从老隆镇迁入源城区。2004年，两家公司因无法偿还银行贷款，被迫进行清算、解体，并于同年10月进行重组。广西藤县大黎木帆运输社和广西藤县太平木帆运输社分别被换成了河源大黎水运公司、河源太平水运公司。

    公司名称的更迭意味着新的水运方式到来，船队不再如之前一样接受公家的安排，而是要自己找活干。当时，这个群体已扩展到2000多人，尚能航运的船开始转到其它水域谋生，而已不能行船的则留下来，船民也开始转职打鱼，在市区胜利大桥以下约3公里长的东江水域和新丰江上，形成了现在的水上居民。

    留在两江水域的人无以为生，只好靠打鱼为生。无数个日夜，周桂宗带着妻子驾驶着小渔船，一次又一次将希望之网撒向东江。周桂宗说，早些年，东江鱼种较为丰富，一天收获二三十公斤鱼是常有的事，但现在，鱼越来越难打，鱼种也少了。

    让周喜全等一些留在两江生活的人很心忧的一件事是，截至目前，他们这一群人的后代没有几人考上大学，这有经济方面的原因，也与在水上居无定所、无法给小孩一个稳定的生活和学习环境有关。没有稳定的环境，多数小孩上学后成绩就不突出，加上经济困难，自然而然就放弃了学业，早早出来做事谋生。

    周喜全一家8代都在水上谋生，他一直渴望着能上岸。这次，河源市出台诸多优惠政策发动水上居民上岸生活，结束浮萍似的水上日子，周喜全内心对岸上生活充满了期待。他觉得，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想尽办法克服就能挺过去，他希望上岸后能让孙辈的小孩有个稳定的环境，好好上学，争取考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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